一名母親的真情告白:錯把憂鬱當成叛逆,我差點失去了女兒
我叫小米,今年42 歲,是一個高中女孩的母親。很長一段時間裡,我都想不通,我女兒究竟為什麼會抑鬱。一個十幾歲的孩子,讀著全省排名第一的重點高中,家裡吃喝不愁,連襪子都不用洗,還有什麼好煩心的呢?怎麼就得了「抑鬱症」呢?
「媽媽,我可能是生病了」
我是做石油工程的,每年冬天都要跟著施工團隊出好幾個月的差。2018 年年初,我在外地施工的時候,接到了女兒班主任的電話。他希望我能去學校和他當面談談。按照班主任的說法,我女兒常和班裡的同學發生口角,鬧得宿舍雞犬不寧。
這並不是我第一次接到類似的電話。自小到大,女兒沒在學業上讓我操過心,人際關係卻總是處理不好。尤其在高中住校後,她幾乎每通電話都會提到自己被同學欺負了,被室友孤立了。我不以為然,「跟一個同學搞不好關係,可能是別人的問題;跟每個同學都搞不好關係,囡囡,那就是你的問題了」。
這次的訪校一如既往,以我對她的責罵,以及對班主任的道歉了結。從那時起,她的「求救」變得愈加頻繁,電話那頭的狀態也越來越歇斯底里。直到某天深夜,她求助父母無門,竟把電話打給了家裡的老人。我們夫妻倆這才有些擔憂,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,把她接了出來。
陪讀後,我發現女兒似乎變了一個人。她變得無心學習,還談起了戀愛,死活不願向我解釋包裡的緊急避孕藥是怎麼回事。更蹊蹺的是,她變得嗜睡,畏光,一到週末,便躲在房間裡昏天黑地地睡一整天。我一拉窗簾,她便大嚷大叫。
我還發現,有的時候,她會無意識地摳自己的手指,摳得指尖上遍布傷口。我那時並不知道,這些都有可能是嚴重心理問題的表現,只覺得失望而又困惑——她到底想要什麼?我們父母付出了這麼多,把她培養進了這麼好的學校,她為什麼那麼不讓人省心?
家裡的氣氛變得尷尬又緊張。偶爾,我會在深夜聽到女兒房里傳來的哭聲。我試過進門安撫她,卻被她大呼小叫著趕了出來。從什麼時候開始,我們之間的距離變得這麼遠了呢?
一天,吃晚飯時,她突然說,「媽媽,我覺得我有抑鬱症。我想去看醫生。」我有點懵,「小孩子瞎說什麼?你怎麼可能有抑鬱症?」但她的語氣很認真,像是深思熟慮過的,「我們學校有一些休學的學生,他們當中有人告訴我,我看起來很像是得了抑鬱症。」
我慌亂地打斷了這個話題,讓她不要胡思亂想,把心思放在學習上。於我而言,「抑鬱症」是一個極其遙遠而陌生的詞。此前,我對「抑鬱症患者」的認知僅限於主持人崔永元。在我模糊的印像中,這似乎是一種很嚴重的疾病,只有受過重大打擊的人才會沾上。
一個小孩子,跟同學拌幾句嘴,怎麼就病了呢?
我不相信。直到一天晚上,她放學後哭著回到家,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。「媽媽,我在學校好可憐。我今天站在走廊上,看著樓下,就很想呼嘯著跳下去。」
我這才慌了神,決定帶她去看醫生。難道,我的孩子真的病了嗎?
「媽媽,我可以不去學校嗎?」
我帶她去了一家三甲醫院的心理諮詢門診。等號的時候,我發現很多來看病的都是和我女兒一般大的孩子。根據醫生的談話和心理量表的測試結果,她被診斷為中度抑鬱,輕度焦慮。醫生給她開了氟伏沙明片,讓她每晚睡前吃一粒。
坦白說,女兒確診後的那段時間,我的心情很矛盾。我看似被迫接受了她患病的事實,但如今回想起來,我並沒有用心去理解她患病的緣由。相比於反思原因,我更關心的是,既然有藥可治,那麼,她吃完藥是不是病就好了?一切是不是可以就恢復正常了?但問題並沒有這麼簡單。斷斷續續服藥數月後,女兒向我們提出,她想休學。
我記得很清楚,那天是10 月6 日,國慶假期的倒數第二天。那天晚上,聊起兩天后返校的事情,她的情緒突然崩潰。「媽媽,我乾脆休學吧,反正我在學校每天都像行屍走肉一樣。我有診斷書,學校是可以讓我休學的。」
聽到這話,我腦子裡「嗡」地一聲,一時之間竟難以接受。在女兒治病的這些日子裡,我從來沒想過要讓她放棄學業。要知道,她們學校每年高考的本科率都在98%以上。這麼好的學校,怎麼能說不上就不上了呢?為什麼別的孩子能抗住學業壓力,只有她扛不住呢?
但我沒有考慮到的是,受抑鬱症的影響,加上藥物的副作用,她的精力已經支撐不住繁重的高二課業了。同時,由於學業表現下滑,在壓力和挫敗感的影響下,她的病情很可能已經加重了。
幾番爭論後,我們始終沒同意她休學的請求,只是多為她多請了幾天假,之後便強行要求她繼續上學。在那之後,她的狀態變得越來越差。我看在眼裡,卻始終下不了決斷。我至今依然在後悔,為什麼自己當初沒有把女兒的健康放在第一位。這個錯誤的決定險些釀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。
一天中午,過了飯點,我見她一直沒回家,便出門找人。找了一圈無果後,我回到家,發現女兒正躺在自己房間的書桌下面,旁邊站著的是她的男朋友。
對了,她確診後,我便沒再過問她戀愛的問題了,只是提醒她要「自愛」。畢竟,孩子已經過得夠辛苦了,有個能說話的人聊勝於無。
她男朋友告訴我,上午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期間,學校的保安隊長撞見我女兒把頭靠在他肩膀上,便把他們帶回辦公室,大聲斥責。女兒受到了刺激,不顧阻攔,扭頭便逃出了學校。
我寫了張字條,讓男孩帶給班主任,告知對方,我後續會去學校協商處理。男孩離開後,女兒便開始發脾氣,要求我從她的房間出去。我只好任由她反鎖上門。那一刻,我很疲憊,也很心酸。如果在她生病前向我求救的時候,我能多理解她一點,她或許就不會在最脆弱的時刻把我這個母親拒之門外了。
過了一會兒,我接到了她從房間裡打來的電話。她說,「媽媽,我太難受了,就把16 粒藥全吃了。為什麼吃了這麼多藥,我還是不開心呢?」我嚇得魂飛魄散,衝到她房門前,苦苦哀求她開門,好帶她去醫院洗胃。但她不肯。
僵持了兩三個小時,孩子她爸終於趕回了家,撞開房間的門,把昏昏沉沉的女兒送到了醫院。等待檢查結果時,我聽著其他病房裡那一聲聲家屬的哭嚎,一下子就崩潰了,蹲在地上放聲大哭,腦海裡閃過各種可怖的畫面。
好好的一個孩子,怎麼會變成這樣呢?
「好好的孩子,怎麼就抑鬱了?」
女兒出院後,我們和學校協商辦理了休學。我想知道,女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。我更想知道,我這個母親要怎樣做,才能重獲她的信任,幫她一起渡過難關。
我試過帶她做心理諮詢,帶她出國旅行,還買了很多過去不允許她買的東西,比方說cosplay 的服裝和配飾,但始終沒有成效。我只能在沉默中時刻警醒,提防她靠近危險的東西,比如陽台,比如小刀。有的時候,我甚至絕望地以為,除了盡可能讓她安全地活著,我大概什麼都做不了了。
快到年底的時候,孩子她爸找到了一線生機。他刷到了一個公益組織辦的網站,名叫「鬱金香」,讀到了很多關於抑鬱症的科普文章。他還加入了這個公益組織為抑鬱症患者家屬服務的聊天群,群裡有工作人員答疑解惑,還有大量情況類似的家長。
我發現,群裡很多家長的孩子和我女兒類似,都是在初高中的階段發病,都有嗜睡和自殘之類的問題。最重要的是,他們在患病後,和家長的對立情緒都很嚴重。
針對女兒的情況,工作人員向我提了兩個建議:其一,他希望我在與女兒相處時,盡量少提要求,少做指導;其二,他希望我能和女兒一起追溯一些過去的事情,向女兒道歉。我開始找機會和她聊一些她小時候的事。偶爾,她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我。
我們聊到她讀幼兒園的時候,有個她的遠方小表妹常來家裡玩。那個孩子活潑好動,喜歡拍皮球,我便要求女兒每天跟她一起拍皮球。「媽媽,您知不知道,我那時候真的不喜歡拍皮球。但我總覺得,你更喜歡小表妹,所以我一定要拍得像她一樣好。」
我們還聊到中考前夕,為了幫她提高體育成績,不給升學考試拖後腿,我給她報了私教課。「媽媽,你知道嗎,練坐位體前屈的時候,那個180 斤的教練會直接壓在我背上,一壓就是一分鐘,我真的受不了。」
說起這件事的時候,她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。但我以前竟從來沒聽她抱怨過。一直以來,我只會否定她,要求她,拒絕她,指揮她,把「別人家的孩子」掛在嘴邊,再把自己的期許強加給她。
我甚至從來沒有誇過她「聰明」。
她就這樣在我的否定和打壓下長大,而我卻渾然不覺,以為自己在「為她好」。她變得越來越敏感,越來越完美主義,哪怕沒有我的要求,也要把自己逼到退無可退才罷手。
或許在很久以前,我這個做母親的就已經把她推遠了。其實她小時候什麼都好,只是不太合群。每次她跟同伴鬧矛盾,我都會大聲訓斥她,「為什麼別的小朋友都能團結友愛,你卻老愛發脾氣呢?」
小學剛入學的時候,她在班裡當班長。有一天放學後,她領著同學們排隊出校門,發現有個男孩不好好排隊,便把他從隊伍裡揪出來,要求他站到隊伍最後去。當時,那個男孩的家長也在校門口。我見狀,便過去拉住女兒,當著所有同學的面責罵她,怪她「不該這麼兇」。
後來,班裡的很多孩子就不跟她一起玩了。排擠和孤立在她的成長中時有發生。小學的時候,乒乓球課外班的同學排擠她;初中的時候,班裡一度沒有人願意跟她做同桌;上高中後,在高壓環境下,如影隨形的孤獨感更是把她逼到了情緒的死角。
如今回想起來,在一次又一次的衝突中,無論對錯與否,我這個母親從來沒有站在過她的那一邊,也從來沒有認真了解過到底發生了什麼。我竟然沒有想過要去問問她,囡囡,你委屈嗎?你孤單嗎?你快樂嗎?你壓力大嗎?你需要朋友嗎?
「我是不是好不起來了?」
在很長一段時間裡,女兒都不肯告訴我,高一發病前的那段時間,她在學校裡到底遭遇了什麼。直到不久前,她才含糊其辭地向我提起,那一陣子,因為一些戀愛方面的衝突,班裡有同學四處傳播她的謠言,毀壞她的名聲。
我並不確定最終把她推向抑鬱症的是不是這件事。她似乎還有很多的秘密,每個秘密裡都藏著一個曾被我忽視、誤解,甚至因我而起的痛苦。在我認識了越來越多同病相憐的家長後,我也明白,對他們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,抑鬱症往往是在很多不同問題的累積下引起的。
長大成人是一個危機四伏的過程。於我女兒而言,多年以來,她一直是一個不快樂的孩子——孤獨、拘束、自我要求過高。而我卻把她成長過程中的求救聲當成了「矯情」、「任性」和「不務正業」。
如今,女兒已經休學兩年多了。在這兩年多里,她的病情時有反覆,也嘗試過復學。在她第一次主動提出要復學時,我是欣喜的。我以為她好了,一切都可以恢復正常了。但每一次,當她回到課堂後,狀態卻遠遠不盡如人意——她還是難以集中注意力,也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完成課業。
有一次,她在學校哭著打電話給我,「媽媽,我不知道該怎麼辦。以前我背單詞那麼快,現在卻怎麼都背不下來。我是不是好不起來了?」
最終,她只能再次休學,在挫敗感的打擊下陷入情緒黑洞。在經歷了兩三次復學失敗的惡性循環後,我慢慢意識到,女兒之所以主動要求復學,並不是因為她「好了」,而是因為她想要用復學來證明自己「好了」。而事實上,她的身體狀況遠遠沒有達到可以復學的水平。
於是,我勸她放鬆下來,安心接受治療,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。抑鬱症不是一場考試,沒有唯一的標準答案。這個道理我花了這麼久才明白,我的女兒那麼聰明,也一定會明白。
我當然期待她將來有一天能夠回到校園,回到同齡人當中去,找回丟失的快樂。如果做不到,也沒有關係。畢竟,她經歷了那麼痛苦的疾病,能走到現在,已經非常了不起了。
她依然是我的驕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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