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代代的舐犢情深：身為女兒，我能給母親的實在太少

我是不愛吃魚的，冷凍庫還堆了幾條不敢說，可倒很喜歡母親的味道。與她的記憶像是斷層間有的裂縫，因為情緒勒索和上一代的恩怨而被輾壓過的愛，她的刺，我的倔，她的我都是為妳好，我的才不要過妳的人生。自己做了母親之後，才像時光機倒回，慢慢懂得她的苦心，距離不再是逃避，長出了思念與柔軟的關懷。

因為支持老公離家十天實現他的單車環島夢，我必須在兒子病了、自己健康欠佳、週末還要加班的狀況下，獨自撐過這場硬戰。出發前八個小時，高燒的孩子吐了一床，他還是瀟灑去了；我沒和母親說，直到沒有使用3C的她，偷偷盧了阿姨搜尋公開的專頁給她看，她默默關心我的行為才被發現。發文隔天，弟弟來訊說媽媽已經在來台北的交通上，等等就去接她，順便再去保母家把親愛的小孫子接回去，她要唸好多故事書，綵衣娛孫，陪他睡養病覺。

印象中那位盛氣凌人的女強人去哪裡了？怎麼就甘願受女兒的脾氣，凡事遵照女兒的指示了呢？這個略藏不住老態的女人，她什麼都願意為了妳做，從不說出口的只希望妳好好的。這時，從三十歲做回有點懶散、掉進沙發裡、敲碗嗷嗷待哺的小女兒，反而讓她忙碌的很快樂，多久才再有一次這一天。

「老媽竟然在幫我刷馬桶，」上班到一半時弟弟傳了這樣的訊息來，我能懂，做媽媽就是閒不下來，她就想為你多做點什麼，特別是不再同一個屋簷後。下班一肚子怨的回到弟弟住所，天氣熱加上電鈴壞了吧！又或者，潛意識裡是知道那位總是包容自己的母親來了，我不用再處處忍讓、老為了他人著想而委屈自己。在廚房裡煎魚的她，大聲吼著要對我說的話，可是我喉嚨痛，一個字都不想吐出來，不管她有沒有聽見隨意應了聲「我好累」就句點她。

為了孩子，她如此慷慨傾囊，她到底欠了我什麼？成了母親之後，才意識到那些從未計較過的付出，拉拔到孩子獨自遠走了，還帶著祝福的神情望著、不捨喊出聲地怕牽絆住孩子，而只在心底輕輕說道：「去吧！高飛吧！」但又只要一通電話，什麼都不用說，她總感知般地排除萬難出現。「媽，別來了！妳在又幫不上忙」，如果，媽媽在能感到無比的安定，能確保送進嘴裡的是熱騰騰的飯菜，能無的放矢地將外頭的氣栽入家的溫床，那便已詮釋了存在的必要。

哪裡有母親，哪裡就是心的歸家。那兩天，我的確是無意識地把不開心赤裸裸地拋出來了。母親離開的前一晚滔滔漫天地交代事情，我卻板著臉地嫌她幹嘛什麼都要親力親為，嫌她做了這個又讓我等這個，嫌她帶太多魚來冰箱放不下；我猜是真的忍不住了她才說：「妳為什麼講話的態度要這麼差？」倘若是她的四十五和我的二十，肯定又是一番衝突。「沒啦！我就是很想睡了，明天要早起上班。」其實最需要休息的人不是我，我有點心虛和愧疚地解釋完，沒再多說什麼的老媽速速款好東西，向孫子討了個吻，把我送到門口，語重心長：「婚姻是自己選的，找時間放鬆，照顧好身體，知道嗎？」

我腦裡閃過的，是當初一意孤行地為了結婚把母親搞的多憔悴，她說出結了就斷絕母女關係這話，有多傷人就有多在乎。結果，現在勸我放寬心的反而也是她。身為女兒，我能給母親的實在太少，既不能陪伴在她身邊，又常不經意地「不敬，何以別乎」，光是想像她拿著電話猶豫要不要打給我、會不會打擾到我的模樣，就覺得自己讓她等太久了，等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對她不耐煩，等我總算可以讓她放心地想我就說。

會不會有一天，垂垂老矣、春日遲遲的我，看日子鍵入號碼好幾次才決定讓它響的電話那頭，收到兒子：「媽！打來幹嘛！沒空啦！」的回應。孩子，我知道你會很好，那將會是我努力大半輩子的欣慰，但身為母親要的也不多，就是很想聽到你的聲音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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