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嬰同床：如果寶寶整晚哭個不停，當媽的就得頂著黑眼圈整晚照顧寶寶...

作者＼莎拉．諾特

及至十九世紀晚期，先是城市和城鎮慢慢擺脫前工業化社會分段式睡眠習慣，接著鄉村地區也跟進。改變的情況似乎是第一階段睡眠較晚開始和結束，第二階段睡眠時間縮短，中間清醒的時間也減短。

最終，關於第一和二階段睡眠的印象和用語都逐漸遭人遺忘。不睡不寐的間隔改稱為失眠，帶著煩躁難安。分段式睡眠則由命名方式樂觀的壓縮睡眠循環「睡足八小時」取代。目前並不清楚究竟是哪些族群首開先河，是為何以及如何開始。

十八世紀引領風騷的特權階級肯定起了領頭作用。在一七一○年的倫敦，時尚雜誌《閒談者》（The Tatler）報導了在英格蘭逐漸消失和新興的風俗習慣。雜誌解說道，以前的夜晚比較漫長。當大自然讓世界陷入黑暗，人類也依循這個單純的暗示，將夜間時光用於安靜休息。

晚上八點鐘響起的宵禁鐘聲，向大家示意吹熄蠟燭上床睡覺的時間到了。然而到了一七一○年，時髦的都市人很晚睡，他們玩牌或大談政治，然後一睡就睡到早上。「整個大英帝國幾乎沒有一位高貴女士看過太陽升起。」《閒談者》雜誌如此指出。

城市路燈普及之後，讓市民晚上尋歡作樂更為安全方便且顯眼可見，更助長了晚睡熬夜的習慣。經濟生活的中心於十九世紀從農業轉移到工業。工廠陸續設立，生活型態轉變成工業社會，生產力、效率和消費的價值觀也隨之抬頭。勞動逐漸變成工時導向，而非任務導向。這些要求逐漸滲入日常作息時間的制式化。

進入二十世紀，壓縮的睡眠時間正好適合由工作主宰、由效率驅動的社會。無論在倫敦、麻薩諸塞州或肯塔基州，電氣化讓熬夜變得便宜方便。渴望睡足八小時的我，特別牢記這種需求寫入全身每個細胞裡的我，無疑是現代的生物。

在寶寶吐溢奶和睡眠不足的四個月中，我在某個時間點揣想著自己是不是發瘋了，然後開始記錄晚上起床的時間。日記裡簡短的記事如預約看診、K的工作行程之間，擠滿小小一欄又一欄密密麻麻的筆跡。

一欄又一欄，構成不睡不眠的證明。它們是我為何覺得自己有一點瘋的證據，為我提供冰冷的安慰。後來我回頭翻看日記，發現M直到十五個月大之前，都不曾睡著超過一個半小時或三小時—醫師說對於有胃食道逆流症狀的嬰兒來說並不少見。有些人哀悼往昔的自主。嚴重睡眠不足的我哀悼自己失去了休息時間，以及失去將這種感覺或任何念頭適切形諸文字的能力。

白天，我想不起很多名詞。看到紅燈，我照開不誤。鏡子裡的人臉色黯淡，我幾乎認不出自己的面容，彷彿五官都被持續的睡睡醒醒刷掃到軟綿綿地凋萎了。

舊金山的當代詩人布蘭妲．蕭納西（Brenda Shaughnessy）試圖企及一個念頭，並優雅地作詩以為記：「我正試圖解釋它。／我又跳針重複了，或我不是已經這麼做了？」我倉促寫下憂心孩子可能「畸型」的恐懼，呆呆地盯著紙頁，不確定錯的是情緒還是拼字。

如果能像幻術師一樣，將文獻史料中千頭萬緒的不眠不睡記載都召喚出來，我猜想每一絲、每一縷都會是這樣，含混不清的詞語，逐漸消音的詞句，半是空洞、語焉不詳的句子。有些惡毒，有些默許。

我找到的一些較近代、細瑣的紀錄則顯得溫暖鮮活：奧莉芙．摩根（Olive Morgan）在一九一四年生於拉內利（Llanelli），是威爾斯錫礦礦工的女兒，她寫道：如果「寶寶整晚哭個不停，當媽的就整晚照顧寶寶」。她如此描述白天的時光：「我會坐在長靠椅上，寶寶就抱在懷裡，手裡的奶瓶有時候會掉到地板上。我累翻了。」

或是一名一九三一年生於普雷斯頓（Preston）、當過祕書的母親如此記述：「剛生下來那幾個月他從不睡覺，難帶極了。我就像行屍走肉。」

晚上9:03。11:30。1。1:45。3:30。5。日記裡如此註記。8:30。10:45。12。2:10。4:50。5:45。

所以歷史上曾有一段時期，嬰兒有時候，或通常，會打亂前半夜和後半夜睡眠。接著，他們有時候，或通常，打亂現代常見的八小時睡眠。「累翻了。」奧莉芙．摩根於一九一四年如是說。「就像行屍走肉。」二十世紀中葉的祕書媽媽這麼陳述。

她們的用詞之激烈，顯示在一般人期望一覺到天亮的時代，睡眠時間支離破碎帶給人更加鮮明銳利的感受。也或許並非如此。繼瑪麗．寇利耶家的「拗脾氣」嬰孩或十七世紀的輾轉難眠之後的媽媽們，走過的又是什麼樣的路途？形容照顧嬰兒者睡眠短淺的德文詞語「奶媽覺」或許值得翻譯成全球各地的語言：這是一種持續存在的可能性，與變動的社會期望交織，須從個別情況的細節予以理解。8:55。11:15。1。3:05。

社會期望變動無常，而夜晚的個別情況各家不同，還有母嬰同床呢？或寶寶獨睡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