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見其他孩子贏在起跑點會忌妒嗎？大坦承：輸了比賽並不吃虧

作者＼大坦誠

故事的主角是趙太太。

一名很喜歡傳很醜的長輩圖給群組裡所有好友的歐巴桑，還喜歡穿超級亮色的上衣，品味有點俗氣，只不過她的個性太過精明、處事手腕圓滑，所以沒人敢嘲笑她。阿妹是趙太太的女兒，是校園裡的風雲人物。通常上了年紀，很少會有那種「一切怎麼突然不對了！怎麼辦！怎麼會這樣啦！」的少女式感受，只不過在臺北市某知名飯店的婚宴上，兼職保姆與家庭主婦的趙太太，突然久違的、有了這種感覺。而且這感覺強烈到使她閉上她那超大的嗓門，在飯桌前愣愣的聽著James瘋狂羞辱阿傑。

「媽，幹嘛啦？」趙太太的女兒阿妹很擔心的看著她，雖然早上出門前，母女倆才大吵了一架。阿妹目前高一，是那種後段高中熱舞社的水美眉，整天吵著要學跳舞。每次阿妹吵著要學跳舞，趙太太就會怒吼：「跳什麼舞！你舞女啊！」然後開始問她，為什麼不跟她的外甥James一樣會念書，又什麼都得獎，還有出國留學過。這時候阿妹就會反駁：「James哥哥每次跟我們講話都故意講英文，而且都臭屁，每次買了什麼新東西、幹了什麼事情都在群組炫耀，噁心死了！我才不要跟他一樣咧！」

接著趙太太就會失去理智的狂吼：「至少人家有東西可以炫耀！不像你！」然後阿妹就會哭喊：「你每天只會炫耀炫耀炫耀！你根本不在乎我怎麼想！」這樣的戲碼幾乎每天都在發生，包括出門喝喜酒的前一個小時也是。其實趙太太也不是為了想炫耀才這樣逼阿妹的。只是當保姆的她，每次看到自己照顧的富二代小孩，不是玩著好幾千塊的益智玩具，就是花錢上學齡前英語先修班，她就會深深覺得，菁英就是從小開始培養的，所以她總是要求阿妹去學一些菁英小孩會做的事情，長大才能幸福。無奈阿妹對她咬牙花錢報名的菁英課程完全沒興趣、還遺傳了她的倔強脾氣以及大嗓門。吵著吵著，阿妹越來越叛逆，趙太太也越來越羨慕James。

James是典型的富二代，長相平庸、身材微胖，卻有著極高的自信，頭髮抓得老高，看人都用斜眼看。從小他就學了各種才藝、贏得各個意義不大卻頭銜浮誇的獎。後來因為不想考大學被爸爸送出國念書，回來後用爸爸投資的錢創業，但其實也只是個掛名的副總而已。別人看James可能會覺得很可笑，但在從小家境困苦、見識淺薄、又常常接觸有錢人的趙太太眼中，James的行頭、學歷、工作，全都完美無瑕，所以她理所當然的堅持要阿妹過跟James一樣的生活。

可是，在這場婚宴上，看著對面的James，趙太太居然產生了一股嫌惡感。James是趙太太的姪子，在餐桌上喝得酩酊大醉，用中英夾雜的方式炫耀著他在英國做了哪些事、回臺灣創業有多成功、幹過的女人有多少，講到一半還指著阿妹說：「有一個想約我去Motel的酒店妹就跟你一樣正哦！嘿嘿！」而阿妹立刻回敬了James中指。本來這時候趙太太該對阿妹大吼：「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不得體？」但聽到James邊開黃腔邊質問阿妹為什麼讀這麼爛的學校時，趙太太心情複雜，遲遲無法開口斥責阿妹，反倒是有點心疼自己的女兒。

結果阿妹火氣也上來了，恨恨的瞪著James說：「啊你賺這麼Much這麼會講English，還不是長得Fucking ugly。」同桌賓客都忍不住莞爾，趙太太趕忙站起來賠不是，然後狠狠瞪了阿妹一眼。James很明顯的不悅，只是為了維持寬宏富二代的假象，他只是翻了白眼，說了句：「Oh～真的是Pathetic wanker～」就繼續抓著其他平輩炫耀他自己。菜一道道的上桌，James不停數落餐廳的菜色落後、臺灣人的宴席沒有英國典雅、臺灣總有一天是大陸的。他還再三強調，如果要堂堂正正做個人，就要像他一樣移民，因為臺灣太爛了，臺灣青年都落後了他一大步。James越說越起勁，最後只剩下趙太太專心的聽他在吹噓。

脫離James的魔掌後，阿妹立刻叫同桌的阿傑和她自拍。阿傑跟James同歲，是趙阿姨堂姊的兒子，就住在趙阿姨家附近。趙太太跟堂姊感情好，常常互相到對方家作客，阿傑跟趙阿姨一家也熟了起來。忠厚老實的阿傑長得高高帥帥，講話有禮貌、又貼心，只是反應有點慢而已。後來趙太太才知道他有閱讀障礙，但這不影響她疼愛阿傑，也不影響阿妹對阿傑的崇拜，整天說著要嫁給阿傑。只是阿傑在高二時覺得讀書很痛苦，輟學直接去工作，趙太太就沒辦法再這麼不帶偏見的看他了。阿傑去飯店當學徒，每天在廚房學烹飪、學餐飲，堂姊說阿傑回家總是髒兮兮又精疲力盡的，這讓趙太太引以為戒。

她總會問堂姊：「小孩子這樣不讀書，沒出息怎麼辦？」也會偷偷的跟阿妹說：「長大不要跟阿傑一樣。你看，他很乖，可是沒讀書就是輸在起跑點，就要做這種辛苦的工作，知道嗎？」但堂姊跟阿妹好像沒有要理趙太太的意思，也不擔心阿傑；阿傑好像也過得不錯，還收了學徒，只是他收了學徒後更是忙到沒時間經營社群軟體，甚至連家族的LINE群組都忘記要加入。阿妹喜孜孜的和阿傑談笑，與跟James說話時判若兩人，讓James看了非常不是滋味，湊過去尬聊，沒想到阿妹直接變臉。James決定讓阿傑跟阿妹知道他的厲害。

James以一個經商生意人的世故姿態驅走原本坐在阿傑旁邊的賓客，搖搖晃晃的在阿傑身旁坐定。「來來來來，Excuse me，我們來認識一下。」阿傑很訝異地看著James，他以為這個從沒與他講過話的優秀遠親終於要跟他當朋友了，看起來又驚訝又期待，並困惑著阿妹為什麼要在後面張嘴加上比手畫腳。（阿妹在他們背後比著「x」的手勢，用嘴型拚命說：「不要理他！他是智障！不要理他！」）「Well，」James雙手交疊，以一個留洋高知識分子的態度詢問阿傑：「Well，Ah，Okay，請問您的薪水多少？」「六萬多吧。」

聽到不是想像中的22k，James的臉臭得跟大便一樣，但很快的，他又調整好留洋的架勢。「那你的房子呢？你有車嗎？你車子開哪一種品牌？」James拿出了自己的車鑰匙在手上把玩，全桌無人在意，只有趙太太眼巴巴的看著他的車鑰匙。「我有一輛休旅車，福斯的。」講到愛車，阿傑就開心了起來，而James再度皺眉，他以為阿傑沒車。阿妹也皺眉，因為她知道接下來James又要發神經了。「Okay，Right，有房嗎？」「現在還是用租的，兩年後—」聽到「房子租的」，James整個人都高潮了起來。他知道自己依然是最尊貴的男人，因為他的爸爸老早就在大安區幫他安置好房產了。

「Okay，Okay，沒有房子，All right.」James打斷阿傑的話，「Excuse me打斷一下，你大學讀哪裡？」James的笑容又燦爛又噁爛。「我沒有讀大學。我高中—」阿傑開始覺得困惑，為什麼跟這個人聊天一點都不開心？「Oh，Yes，Yes，Right，沒讀大學，Right，沒讀大學。」James看起來非常愉悅。他發現阿妹正狠狠瞪著他，就以一個教授演講時、隨機提問臺下大學生的姿態，斜著眼問阿傑：「你覺得自己很受歡迎嗎？」阿傑不明白他的問題，疑惑的看著他。「你覺得自己很受女生歡迎嗎？Bro？Hey，Hey，Listen to me，Bro？」James故意放慢語速。「抱歉我比較習慣講英文，沒讀大學應該聽不太懂。」

「還好啊。」阿傑怕James以為自己聽不懂，趕忙回答：「還好。」「還好是有嗎？Oh，Okay，所以，So，你沒有讀大學，然後還覺得自己會受女生歡迎？」James繼續逞著幼稚的口舌之快，而憨厚的阿傑終於察覺到James的敵意。「Okay，Okay，我們先撇開你的個人能力不談。你的父母是從事什麼行業的？」「我媽媽是護理師。」阿傑不解，這個穿著誇張的人，為什麼要如此羞辱他？「護士？Okay，爸爸呢？Uh？爸爸呢？」James的眼神閃閃發亮。「我爸爸不在了。」阿傑尷尬的笑容終於消失。

「單親嘛，單親。臺灣特產之一就是單親。」James仰頭大笑。「啪」地一聲，在場的一名賓客用力拍了桌子，忍不住提醒James，「連先生，請你講話自重。」「Sorry～Sorry～請不要叫我連先生。我已經不跟中國臺灣姓了，臺灣人太可怕了。」James越說越嗨，宛若一隻吃到跳跳糖的外來種醜蟾蜍，「因為臺灣人太愛內射了，女人先上車後補票，然後男人就發現她們的洞鬆了，就跑了。」James自以為睿智，以一個英國男模拍商業雜誌的姿態得意的笑著。
「所以我才說臺灣是鬼島嘛！」

「欸，」阿妹臭著臉看著James，打斷他的優越感質詢，「你這樣很智障。」「臺灣人還有一個缺點，」全部人的目光都盯著James，但他將那種目光歸類於「榮耀」。對他這種留洋回來的人，能不榮耀嗎？「除了惱羞成怒之外，還有一個特質，我來為大家介紹一下。」James再次把兩隻手放在桌上，以一個商業創業人士的姿態交疊。「像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臺灣年輕妹妹，」James指著阿妹，「最後都會搶著嫁給我們這種社會頂層的人。我們已經贏在起跑點了，像阿妹的媽媽也非常的有智慧，因為她一直跟我討教怎麼教育孩子。Right？」James以睿智的欠揍臉微笑環顧四周，打量了一下阿妹與阿傑，最後凝視著趙太太。

「Right？」James暗示趙太太要開始附和他，但那種嫌惡感堵住了趙太太的嘴。她平常就知道自己被看James看低了，但現在她卻覺得James沒有看低別人的資格。沒等趙太太反應，阿妹就先跳起來開戰：「你有女友嗎？阿傑哥哥有欸。」阿妹瞪著James：「你有嗎？」「我沒……我眼光真的太高了，而且我立志是拚事業的，Okay，妹妹，我跟你講，我們男人年薪如果……。」「你的年薪還不都是你爸給你的。」阿妹大翻白眼，瞪著James又繼續進逼：「這麼愛比，啊你身高多少？有175嗎？」「169，可是……」「靠北喔！可是什麼？笑死捏，可是什麼？」阿妹開噴：「像我們這些智障臺灣小妹妹看的是身高跟臉，人家阿傑哥哥身高181又長得比你帥，你都輸人家啊，啊是要可是什麼？」

James看起來快要爆炸了，但他還是交叉著手、一副「我不跟妹妹計較」的樣子無奈點頭，維持著英國貴族的驕傲。「你笑人家只給媽媽照顧，人家才要笑你到現在還需要媽媽照顧咧。」看著阿傑無辜又困窘的樣子，阿妹再也不顧現場氣氛，開始跟James理論。一旁的趙太太聽到阿妹這樣說，忍不住想起今天進入會場之前，才看到James的媽咪穿著居家服，牽著James的手走進來，找她聊天。James媽咪對母女倆炫耀一輪在英國的奇遇與豐功偉業，並確定趙太太看起來非常羨慕之後，才滿意的拍拍James的臉頰，要他記得說幾句好厲害的吉祥話才能走，並要他別跟那群臺灣人計較，因為臺灣人比較窮。

趙太太問James媽咪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起吃，James媽咪皺了皺眉頭，說自己是英國人，不習慣亞洲人的食物，就匆匆親了James的臉頰，然後大步跨出了飯店。趙太太拚命的告訴自己，這就是英式教育，是臺灣人跟不上的英式教育。贏在起跑點的英式教育。但剛剛James媽咪與James交談的場面，讓她的心裡竄出了兩個絕對不能說的字。「媽！寶！」無奈的是，阿妹直接把趙太太心裡的那兩個字喊了出來。對，唉，媽寶。

「Sorry？」James開始焦慮了。「你就是一個臭媽寶！今天是你媽送你來的！因為你媽有來找我媽聊天！你媽還叫你『寶寶』，聊完她就離開了！你這個臭媽寶！」阿妹越說越氣，又再字正腔圓的提醒James：「臭媽寶！」James一句話也吐不出來，只是僵硬的以一個成熟大人的姿態假笑著。阿妹決定補上最後一刀，她拉著阿傑的手，問阿傑：「阿傑哥哥，這樣你贏媽寶好多喔！」她帶著驕傲又欠揍的笑容看著James：「阿傑哥哥，你自己也說一下呀，還有什麼地方贏過他？」James看起來快哭了。一個留洋回來、聲稱自己創業成功的成年人，因為被發現是媽寶而快哭出來了。耶，這場架快吵贏了。如果我媽不要突然耍機車幫James說話，我們就贏了。阿妹喜孜孜的想。

阿妹偷偷觀察著趙太太的動作，但趙太太居然一副處於震驚狀態的模樣，讓阿妹鬆一口氣。而其他同桌的來賓似乎也在好奇著，這場辯論是誰會贏？結果阿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他也有點喝醉了，滿臉脹紅再加上不上言詞，使他遲遲無法開口。場面更凝重了。「拜託他媽隨便說一句什麼『我比他帥』或是『我比他討人喜歡』就好，拜託。」阿妹在心裡吶喊：「隨便一句！快點！我們他媽的要吵贏了！快點—」「我跑步……我跑步比他快。」阿傑終於吐出了這句話。
即將取得勝利的阿妹頓時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，癱軟了下來。阿傑哥怎麼可以說這種白癡答案？跑步？哈囉？

「笨蛋才跑步」「四肢發達頭腦簡單」「猴子沒腦只會跑」，這些說詞連阿妹都可以想出來了，James等一下一定拿這個大作文章，把她跟阿傑罵到哭出來。
她知道這場架是注定吵輸了，她只能恨恨地瞪著James，等著他氣定神閒地講出更沒口德的話羞辱阿傑。「Are you kidding？Uh？」沒想到James氣得滿臉通紅，大喊：「我跑步怎麼可能比你慢！我哪有！我沒有！Uh？我沒有！」這樣的發展讓阿妹大喜，她知道James已經喝得爛醉，又猜想James早已經被她連珠炮似的羞辱給激怒，如果阿傑閉著嘴乖乖難過、James還能假裝自己占上風，但連木訥的阿傑都說出自己贏他的地方了，那麼可笑的人絕對是James。
從小被捧到大的James從來沒有如此難堪過，面對這樣的場面一定已經喪失理智。

高手過招只在瞬間，阿妹立刻拿定了主意。她裝出天真少女的樣子，看著兩名喝醉的大人，嘟著嘴說：「那James哥哥，你也要跟阿傑哥賽跑看看，看誰……」阿妹迅速環顧四周，終於找到了目標：「看誰先搶到新娘蛋糕上的芭比娃娃，就是贏在起跑點上的帥哥，是我的男神喔！」聽到要賽跑，趙太太立刻短暫的回魂，要去敲阿妹的頭。沒想到她剛要起身，James就拉著阿傑，要他出來較量；阿傑酒意也上來了，居然跟著James一起半蹲在地上，做出起跑姿勢，準備往新娘蛋糕上的芭比狂奔。同桌賓客一陣譁然，阿妹笑意盈盈的在阿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，然後雀躍的站在兩人身後。

阿妹的臉上泛起了興奮的紅暈，大喊：「預備備—」所有賓客都來不及反應，阿妹早已大叫：「開始！」James在阿妹喊預備時就先偷跑了，全場包括新郎新娘都停下動作，氣氛尷尬。在一片安靜中，James一邊又笑又叫的說：「我贏在起跑點！我比你快！Uh？我比你快！Cheers！Kingdom！Winner！」一邊像個懶叫被捕鼠夾卡到的袋鼠一樣，蹦蹦跳跳的往精美的新娘蛋糕衝去。等到新娘充滿怒氣的尖叫聲響徹整會場時，James整個人早已撲倒在新娘要切的精美蛋糕裡。

James滿臉奶油、滿身酒氣的在蛋糕殘骸裡舉著新娘芭比娃娃，指著阿傑大笑，喊著：「我贏了！我贏了！我贏了！」而阿傑直接愣在原地。他小聲的問阿妹：「你剛剛不是說不要跑，只要拍照嗎？真的要跑喔？」阿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，只是忙著拿起手機錄下James的醜態，還一邊吃吃笑著：「好好笑喔！James哥哥你好丟臉喔！好可悲喔！超可悲！」James要舉起芭比新娘大喊「Cheers！」的時候，伴郎們以為他是闖進來鬧事的癡漢，衝上去圍住James，並爆揍他一頓。James引以為傲的鮮豔名牌西裝在奶油碎屑中，宛若一坨有螢光劑的廚餘；而他抓得老高的飛機頭也塌了下來，非常難堪。

趙太太看呆了，她無法相信自己一直崇尚的、「贏在起跑點」的James，居然會落得這副德行。James在人群中發出「臺灣鬼島野蠻臺灣人野蠻臺灣人」的叫聲，又引來了其他人的撻伐，趙太太定睛一看，才發現圍上來的人都是被James辱罵過，而且戳到痛處的親戚。在餐桌上被James笑「沒讀書做粗工」的黑手正在揍他的肚子；被James駁斥「反正臺灣跟英國不一樣，只會回歸中國」的厭世臉文青正在打開他的錢包，把裡面的錢全部撒在James臉上；被James侮辱「你是不是喜歡哈洋腸，結果生出小尼哥」的年輕媽媽直接抓起柳橙汁往他身上灑去，而她可愛的黑人混血雙胞胎兒子一個正在偷吃奶油，一個正笑嘻嘻的把James腳上的皮鞋脫下來丟到窗外。至於被暗示像酒店妹的阿妹，也很愉快的大喊「Eat my ass，Bitch！」然後衝進去狂踩James的臉。

趙太太本來該站起身大聲斥責，卻因為劇烈的震驚而暈眩得說不出話。她本來以為新娘會叫大家住手，沒想到妝哭花的新娘早已破涕為笑，她站在臺上、拿著致詞用的麥克風喊著：「打他！打他啦幹！打他打他打他—」趙太太才想起James在群組問過今日的新娘，是不是被「射後不理」才趕著結婚的。不夠新潮的她這才驚覺，「射後不理」是罵人的話，她更是驚訝的發現，自己一直在崇拜著這個不知感恩、不知禮節，還以英式貴族幽默自居的「洋墨水靠爸巨嬰」。最後James沒出席的爹地媽咪都來了，而James慘嚎著「Daddy！Mommy！」的聲音響徹會場，飯店人員湧上來，將他扛了出去，他的爹地媽咪緊跟在後，整個場面宛若一齣不賣座的英式尷尬家庭話劇。

主持人要大家稍坐片刻，等待飯店處理善後，再讓喜宴重新開始。趙太太呆坐在宴席前，看著杯盤狼藉的場面，久久無法回神。直到她聽到阿妹開著視訊，滔滔不絕地介紹她揍了一個很雞掰的親戚，才稍稍被拉回現實，有氣無力的罵了一句「丟人現眼」。阿妹正要回嘴，母女倆就聽見來賓的驚呼聲，她們順著人群的驚呼聲一看，是兩個看起來稚氣未脫的青少年，用推車推著一個更精美、更華麗的新娘蛋糕來到會場，而走在後面的，居然是一臉靦腆的阿傑。主持人介紹這兩位推著蛋糕的大男孩，要來賓感謝他們，沒想到其中一位大男孩接過了麥克風，笑嘻嘻的說著：「這是我們店裡最暖、最帥、人最好的師傅—阿傑老大做的，本來明天要交給客人了，但他緊急打給我們，要我們帶過來拯救婚禮，今晚他再重做一個就好，他也太暖男了吧！」

說罷，另一個看起來比較調皮的大男孩搶過麥克風，說著：「開放現場單身女性報名當我師父的女朋友哦！請大家給我的師父掌聲加尖叫，順便給我紅包！」來賓一陣哄笑，阿傑的臉都紅了，趕忙拍了一下調皮男孩的頭，示意他們趕快回去。阿妹早已花癡病犯，擠過人群衝向阿傑，一邊拿手機錄影、一邊大喊：「阿傑老大萬歲！阿傑老大萬歲！」。趙太太在混亂中凝望著阿傑，發現這個輸在起跑點上的男孩，居然像得了獎盃一樣，如此帥氣、討人喜歡，在人群之中閃閃發亮；而她拚命羨慕、拚命要阿妹模仿的James早已在她心底黯然失色。

經歷了懷疑、憤怒、震驚的複雜情緒，那種「一切怎麼突然不對了！怎麼辦！怎麼會這樣啦！」的少女式感受，終於融化成一陣帶點罪惡感的舒坦，在趙太太的心裡化了開來。這種舒坦感以及突如其來的人生哲學，讓趙太太不太靈光的腦袋當機，也讓她在喜宴上完全忘記要做出「亂跑、多話、愛打包」的歐巴桑惹人厭行為。喜宴結束後，她跟阿妹坐上老公的車，不發一語、若有所思的盯著手上的喜餅看。

以為會挨罵的阿妹被她嚇得不輕，她戳了趙太太一下，大聲問道：「媽，你到底怎樣了啦！」趙太太抬起頭來，問她：「什麼怎樣？你女孩子說話要這麼粗魯嗎？」阿妹稍稍放下心，回答：「媽，你有點神智不清欸？」趙太太本來要大聲反駁「你才神智不清」，但那份讓她腦袋轉不過來的人生哲學，突然轉變了她那最固執的堅持。趙太太看著阿妹，問：「街舞班要多少錢？」「啊？」「下星期我去幫你報名繳學費啊。」「你要讓我學跳舞喔？」阿妹看起來要哭要哭的，但她的恐懼遠遠大於害怕，「媽咪，那個，你的神智真的不清了。」

終於恢復所有精力的趙太太狠狠拍了一下阿妹的頭，罵她「不知感恩」。阿妹發出聒噪的歡呼聲抱住趙太太，而理應已經習慣母女整天發瘋大吵的趙先生嚇到綠燈忘記要開車，被後面的車按了好幾下喇叭。喜宴就這樣結束了。

過了幾個月，阿傑一樣沒有加進群組，James一樣在群組瘋狂炫富，結果被阿妹踢了出去。阿傑受了James刺激，與朋友合夥開了西點店，生意興隆，還邀趙太太全家去吃點心。喜宴學到的人生哲學教會趙太太：贏在起跑點根本沒用，因為人生不是只有跟人賽跑而已。比起賽跑，人生更像菜市場，高級牛肉攤跟便宜蔬果攤根本不能放在一起比，再貴的肉也會焦，再便宜的菜也能作出佳餚。

街舞班真的夭壽貴，趙太太總會忍不住叨唸阿妹，幹嘛不突然喜歡打掃啊讀書啊之類的，可是她再也不會叫阿妹學James贏在起跑點了。像James這種沒大沒小的兔崽子，就算跑再快也不會比較好，頂多只是早點撞到牆而已。她反倒覺得阿傑傻傻的做自己喜歡的事也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，所以她才會讓阿妹去學街舞。阿妹學舞之後，趙太太開始叫阿妹多學學阿傑，不要理別人怎麼講，要學就要好好學下去。

這個說法，阿妹雖然聽久了開始嫌煩，卻沒有反駁過。慢慢的，母女倆的關係不那麼緊張了。趙太太偶爾會想起喜宴那天的搶芭比競賽。就某方面而言，那場競賽中阿傑是最大的贏家，而最輸的人是她。因為她在比賽後為了街舞班損失最多錢。但每當阿妹勾著她的手一起上菜市場、或是主動幫她按摩時，精打細算的趙太太就會在心裡默默想著：「輸了這場比賽，真夠划算的。」